『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太后身体大有好转,萧蓉也有了精神办儿子的大事。她重新把要送出去的请柬审了一遍,便派人各自送出去了。
这份来自公主府的请柬快马加鞭送到了纪府。崔氏十分意外,虽说长公主风评欠佳,却毕竟是帝姬。她办乞巧会,怎么会把帖子派给区区一个知州的女儿这里?
但崔氏一联想到那日韩昭不请自来,心中暗暗揣测,莫非是那世子看上了清玥?她是内宅妇人,不知朝中之事。勋贵之家的婚嫁除了讲究门当户对,也要看个浪头风向。纪德英一向也不攀权附贵,身为清流派人,隐约有了清流领袖之势。她不知道这个乞巧会清玥当去不当去,便将帖子拿给了纪德英,问一问他的意思。
纪德英拿着帖子看了半晌,因萧蓉做过纪言蹊的学生,想是这一层关系,公主府才派来请柬。无论是长公主,还是韩家都远离朝争,没有掺和到立储的事里,是以没什么不好相交的。既然人家来请了,不去就会薄了公主的颜面。妇道人家的聚会,想来也牵涉不到什么政局纷争,便是允了。
崔氏得了纪德英的态度,立刻就着手准备起来。当夜先叫了清玥进房,屏退了下人,委婉了半天方才问她是否与世子有私交。
清玥两颊红涨,“母亲这是哪里话,女儿每回出行,皆有长辈或姐妹陪同,从未私见外男,哪里会认识世子?”
那这件事怎么也都想不通了。
崔氏拿了请柬出来,“长公主七月七日在公主府办乞巧会,下了帖子邀你去参加。”
清辞闻言,又惊又喜。自然也想到了自己的笄礼,韩昭的突然造访,让她在一众交好的女孩子里被津津乐道了好久。难道他真的对自己有意?莫非请自己去,是公主要相看于她?她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只是一丝讶然,“公主请我去吗?”
崔氏点点头,把帖子推到她面前,“你父亲已经允了。我会去请一位教养嬷嬷,这几日好好教教你礼仪。哦,明日再去采买些衣衫首饰。你父亲在京中有一处落脚的小宅子,初六叫大管事送你入京,就住那里。这回母亲不能陪你去,一切都看你自己了。说嘉言、行善事,记得母亲对你的教诲。说话做事,万万端庄,也不要露怯。”
清玥不敢得意忘形,一一应下,回到房中却暗暗欢喜了一夜。三房嫡姐清纹和户部汝州清吏司郎中家的长子定了亲,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许久。倘若她嫁入了卫国公府,那不止她自己,生母在三房也能扬眉吐气,再不用看旁人的脸色了。
韩昭回了书院,当夜里就去了澹园。刚想要跃上树,又觉得他犯不着总是破窗而入,真跟个采花贼似的。于是理了理衣摆,屈指在门上扣了扣。
清辞这些日子腿脚不便,便都歇在一楼。听到敲门声,起身去开门。
纪言蹊一向不到这边来的,田家夫妻这个时辰也早歇下来了。这半夜三更的,猜也猜到是谁了。是以打开门,她一点也不意外。知道韩昭定然又是来催书的,张口第一句话便是,“板子马上就刻完了,墨也调配好了。明天我就跟田叔说一声,抽一日去书坊印书。这几日就能做好。”
韩昭侧身进了房,闻言脱口而出,“这么快?不是病了吗?”
“韩公子,你怎么知道我病了?”清辞讶异地看着他擦肩而入。
她的腿伤内里还没好透,皮肉却结了痂,又是隐痛又是痒,正是最不舒服的时候。无人在时她都卷着裤子晾着腿,但刚才听到了敲门声,忙放下了裤脚。此时布蹭着伤处,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韩昭清了清嗓子,“听书院黄大婶说的。”
“可黄大婶怎么知道的呀?”她想了想,黄大婶没事总过来澹园,那大概是田婶说的吧。想到这里,她赧然一笑,“世子你不是急着要书吗?本来我还能再快些,只是不小心病了一场,所以耽误到现在,你多包涵呀。”
清辞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回到桌案旁。
看到她走路的姿势,韩昭心里又像被人拧了一下,酸酸涩涩地疼。有心问问她的腿,但那天夜里掀了女孩子的裙子,这话说出来不大好听,便忍住了。说话的声气却不自觉地软了几分:“既然病了,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其实,晚几天也没什么。”
但清辞早拿起刻刀继续刻字,没留心他的话,仿佛旁边没这个人一样。
韩昭看她手边摆了一排或平头或斜口的刀,还有堑、铲、小凿等工具,不时地换着用。女孩子的目光全在木板上,好像那木头比他还好看一样。
韩昭被晾在那儿,干看了一会儿。纪清辞竟然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枉他那天还守了她一宿,简直没良心透了。
二敏从外头玩耍归来,见他见得多了,也不再怕他,径直跳到清辞那里去撒娇。清辞放下刀,把猫抱在怀里,亲亲摸摸抚弄了好一阵。
韩昭觉得他不仅不如块木头,现在连只瘸腿的丑猫还不如了。
清辞放下猫继续做事,那猫得意地围着韩昭的脚转了两圈。韩昭撩袍蹲下,为掩饰被冷落的窘迫,在二敏身上也乱挠了两下。这两下可把二敏挠舒服了,肚皮一翻,躺到了他靴子上。韩昭想,这瘸腿猫比主人还招人疼人点儿。
他自己没滋没味地玩了一会儿猫,心凉飕飕的不是滋味儿。背上还背着东西,找不到机会送出去。最后假装干咳了两声,抱怨道:“客人来了,也不知道给泡杯茶,你这礼数都学哪里去了?”
清辞仿佛才想起来房里还有个人,“啊”了一声,“韩公子,你渴了?”她放下东西,忙起身去桌上看了看,只剩半壶凉茶了,确实太失礼了。她抱歉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煮点水。”
韩昭眉头一皱,“算了算了。等你烧开水,天都亮了。”然后站起身,把身上的包袱解了,往她面前一放,一边解开布包一边道:“这罐是祛疤药,等伤口的痂掉了,就抹这个。养皮肤,不会留疤的。”
不知道平宁怎么包东西的,韩昭解了半天才把东西从包袱里弄出来。清辞看着桌上的庞然大物,睁圆了眼睛,“这是药膏?”
“不然呢?”
好大一只青釉刻花罐子,不像药膏,像送了罐子猪油……说是买酱菜顺了人家的酱菜坛子也说得过去啊。
可,他怎么知道自己受伤了?
“韩公子,怎么好好的送我这个?”清辞忐忑地问。很怕被人知道自己挨了父亲的打。
亏得韩昭脑子转得快,冲她手一指,“喏,你们这些刻书的,那指头上不经常有伤?瞧你那手指头,难看死了。这个你睡前用。”
清辞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因为病了,那书停了好几日,后来精神稍好些就马上继续给他刻板。一心求快,不小心弄破了手。她到一边洗了手,打开了罐子封口,垂首闻了闻,嫣然一笑,“好香啊!”
她又深嗅了嗅,“这是什么香味,我怎么闻不出来?”
“喜欢吗?”
“嗯!谢谢你了韩公子。”她像抱着罐蜜糖,笑也是甜的。
看吧,就是个孩子,收到东西就高兴成这样。见她笑了,韩昭的唇角也忍不住翘了翘,心情忽然也好起来了。
清辞放下罐子,用手指弄了点抹在指尖的伤口处,先是一阵清淡的白花香,接着指尖便感到凉沁沁的,十分舒服。
“你多抹点,这么一大罐子,还怕不够用吗?”
清辞赧赧道:“我是觉得味道很好闻,想试试抹到皮上,遇了热会散出什么香味来。我还要做事,手上不能有油脂,一会儿要洗掉,抹多了太浪费。”
她闻了闻自己的手,被体温蕴热的药膏,此时果然散发出和刚才稍稍不同的香气,越发好闻。
“呀,好香,真的可以做香膏了!”她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的孩子,兴奋地把手递到韩昭面前。
带着香气的手,在他眼前晃,简直像在招魂。
“这药不是随便抹上去就完事了,要揉一揉。”
“揉一揉?”清辞拿手指头搓了一下,“这样?”
“笨。过来,爷教你。”韩昭想也没想,一伸手就把她的手握住了。
女孩子的手柔腻微凉,他的掌心却很烫。那点清凉也让他猛然间惊觉自己干了什么。但此时若甩开手更会显得这个“意外”别有用心,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握着她的手。
要不是因为是她堂叔,他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去服侍一个小丫头片子?——他不断这样说服自己。
清辞手上没少受伤,乍然被人拿在掌心里端详,心中自卑,下意识手指就卷了起来。
“别乱动。我就示范一下,你自己看清楚了。”
她人事不知,情窦未开。于情爱,如身在鸿蒙,有一种天地未开、混沌不分的懵懂。一心也只当他是个性格有些别扭的大哥哥。对于他对她的好,心怀感激,分外珍惜。闻言果真不敢动了,抿着唇,认真地看他怎样揉药膏。
她瞥见他的手指上的割痕,“呀,韩公子你的手也破了,要不要用一些药?”
韩昭怕她问是怎么伤的,便故意不耐烦地道,“这算什么伤,用不着。看哪儿呢,叫你仔细瞧着。”
清辞吐了下舌头,“哦”了一声,忙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手法上。
韩昭按章春芳所教的按摩手法揉了两遍。清辞只觉得手心痒得不行,刚开始还能忍住,后来真忍不住了,咯咯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好痒……”
“那是长皮,长皮都会痒。”韩昭顿了一下,又道,“你身上要是还有其他地方有伤疤,也这么揉,懂了吗?”
清辞点点头。乖乖的样子看得他心里也软软的。
可因为心软下来了,反而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底有一片细细的芒刺在扎着他——他并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若再小几岁,或他若再大几岁,索性就把她领回家自己去养了……
“韩公子,谢谢你了啊。”
他的思绪被打断,随意“嗯”了一声,手却更轻了。
两人头凑着头,挨得不算太近,却也是陌生人从未闯入过的距离。他微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的发顶,因为不过一条锦带胡乱绑着头发,没梳发髻,所以能清楚看到发缝间雪白的皮肤——和身上一样白。
他挪开眼睛,掌中就是她的手。手型很好看,也不觉骨感枯干。除了手上的伤痕,他甚至都觉得算是双完美的手。就连她手指上的薄茧,也显得格外可爱。
他呼出去的气息,再吸回来,全然不是他的气息了。陌生、温热。花香也不是,药香也不是,这淡淡的香气让他的眼皮跳了跳。
他的这个角度,居高临下,随意一瞥就能看到她垂着的柔软的额发,下面是卷翘的漆黑的睫毛,鼻头圆润而坚挺,再下面是小小一片淡粉的唇。因为在忍笑,她不时要咬一下唇,那唇上便亮晶晶的。像暑中盛在水晶盘里,冰镇着的等着人享用的樱桃。难怪文人总爱拿樱桃比做女孩子的嘴。
好像猫尾巴扫过赤裸的脚面,那种奇怪的酥麻感觉又从心底漫上来。他的心重重跳起来,手指也变得僵硬,呼吸跟着也不受控制地乱起来。有一股涨热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由下往上,直往脸上去……
清辞学得认真,忽一抬眸见他脸红彤彤的,奇怪地问:“韩公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韩昭本就被这不受控制的感觉弄得心乱如麻,再被她这样一提,更是觉得窘迫。他陡然丢开她的手,没好气道:“你这屋子简直热死人!”
退开了两步,他暗暗呼出了口气。手攥成拳背在身后,全麻了,连说话的声音听着都怪。他努力板起脸,“笨小妞,学会了没有?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的那双丑手,我就,我就……”
“就什么?”清辞歪着头看他。
“行了行了,废话真多,赶紧干活。”
清辞“哦”了一声,果然洗了手又乖乖坐回书案边上了。
韩昭偷眼看她,又有点恼,为什么她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难不成只有自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就知道自己洗手,给她揉药揉得满手都是药膏,怎么也不给他拿条巾子擦手?
韩昭站在一边自我消化着那突如其来的悸动。待心情平静下来,想起了正事。“对了,七月七,你有什么打算?”
“七月七么?”清辞想了一下,似乎没什么打算。以前萧煦在时,会陪着她看星星,跟她说说京中乞巧节的盛况。还说有朝一日会带她去京里玩……
看她走了神,韩昭敲了敲她的书案,“我母亲今年要办乞巧会,你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带你过去玩玩。”
他母亲,“是长公主吗?”
韩昭点点头。见她不说话,又说:“你别怕,我母亲最是个爱吃喝玩乐的,外祖母都说她是长不大的孩子。你别担心会无趣。而且,她请了不少女孩子,会很热闹。”
同龄女孩子们对她的排斥让她心有余悸。对她来说,这世界上没有比澹园和翰林街更让她安心从容的地方了。她摇摇头,“我不去了……我给你把书做完,你好早点给你母亲。”
韩昭似乎猜到了她的顾虑,“怕没有相熟的女孩一起玩吗?没事,你就是去吃吃东西,看看游戏,不同她们玩也无所谓。就是什么都不想看,去看看我母亲的藏书阁,也保证你不虚此行。”
听到藏书阁,清辞动了心,“公主府也有藏书楼吗?”
“那当然了。”
“难道公主府的藏书阁,女子是可以进出的?”
“笑话,女人为什么不能进藏书阁?”但转念想起来,无论是澹园或是其他几个藏书大家的藏书阁,都是不许女子进入的。
他润了润嗓子,“我母亲的藏书阁是照着鸿渊阁建的。鸿渊阁是什么样子,公主府的藏书阁就是什么样子的。鸿渊阁你不能进,去那边看看也好啊。”
“自然,我母亲的藏书是没法子跟你纪家比,但我母亲的藏书可比鸿渊阁里的书有趣多了,你想看什么书都有。”
对于吃喝玩乐,清辞虽然好奇但并不动心,但心里对鸿渊阁的那份向往,真叫她动了心。她这辈子入阁无望,若真如同他所说,那么能去公主府的藏书阁里看一看,也是一种安慰。最后她点点头。
韩昭挑唇一笑,“那我们说定了,你也去同你三叔公说好。你不会骑马,初六我叫平宁来接你。”
清辞点点头,谢过了他。
韩昭看时辰真是不早了,“行了,我走了,你也别在这里熬了,早点睡觉。记得抹药。”
比田婶子还唠叨……清辞只有点头应下的份。她起身送他,才走两步,韩昭停下来,“我跟你说啊,穿上回我送你的那套裙子,听见没有?”
清辞乖乖点了点头。好像除了那套,她也没什么像样的衣服。
韩昭已经迈出了门,清辞正要关门,他忽然又快步走回到她面前,这一回脸上的表情格外肃然郑重。似乎怕她记不住,甚至有些凶巴巴的。
“纪清辞,你记住,不管人家怎么对你,你自己一定要对自己好。”
清辞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可他的话不知道撞到了哪一处,竟然让她有了一种“钟撞大梦醒”的觉然。
鼻头缓缓有了细密的酸意。仿佛她长久以来,于寂寥无邻的莽莽荒野上的孤独无措,都被那脆响的钟声抚慰了。心头忽然有了一些难以名状的感觉。
见他远离的背影,清辞好半晌才回过神,她忽然拢着手喊了一句,“韩公子,谢谢你啊!”
韩昭听见她的声音,并没有回头,颇是洒脱地挥了挥手,却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