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醋意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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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璃恢复的速度极快,第二天早上身体便好了许多。
她睁开眼,环视四周,景言在意的女子已经醒了,静静地坐在墙角,见沈璃望向她,她点头招呼,沈璃亦回了个礼。沈璃目光一转,看见行止倚着庙中柱子闭目休憩,阳光从破陋的窗户纸外透进来,有一星半点落在行止脸上,让他看起来闲散静好,恍惚间沈璃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小院葡萄藤下坐摇椅的凡人。
沈璃闭了眼,静了一会儿,抛开脑海里所有思绪,待她再睁眼时,却不想正对上行止初醒的眼眸。“身体可有好点?”
“嗯……”沈璃移开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倏地站起身,推开庙门,晨光铺洒了她一身。天上的瘴气已消退得差不多了,风中虽还有些气息残留,但已比之前好了许多,沈璃深吸一口气,阳光虽衬得她面色苍白,但也令她眼中的光亮极为耀眼,她唇角一扬:“此次虽然没捉住主谋,但能换得此间安宁,也算有所收获。”
行止倚着庙中柱子睡了一晚,肩背有些僵硬,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嗓音微哑着道:“在我看来,王爷不过是智谋不够,命来凑。”
沈璃一挑眉,回头看他。“说来也奇怪,在遇见神君之前,沈璃不管是上战场杀敌,还是私下里斗殴,可都没伤得这般重过。偏偏遇到神君之后,逢战必伤,每伤必重。”她话音一顿,揶揄道,“若再这样下去,沈璃哪一日死在战场上也说不定,到时候,神君可得拿命来赔。”
行止一笑:“无稽之谈。”
沈璃在逆光中转头看他,带几分玩笑的语气说:“神君这是舍不得自己金贵的身体吧。”
行止站起身来,一边拍自己的衣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若有那么一天,行止拿这条命赔你便是。”
没想到他真会说出这样的话,沈璃一怔,定定地望了行止许久,倏尔转头一笑,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再说。
“啊!”庙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沈璃听出那是景惜的声音。静静坐在墙角的施萝神色一动,微微探身往外看去。沈璃眉头一皱,迈步往那边走去,还没走近便听见一阵嘈杂,是许多围观之人的窃窃私语,还有景惜着急的声音:“景言哥哥!你在做什么!”
沈璃挤进人群,往里一看,见拂容君摔坐在地上,他的表情不见窘迫,倒有些奸计得逞的得意,反而是景言,虽然站着,一身杀气汹涌,但面色却微带憔悴,目光狠戾地盯着拂容君,好似恨不能将他杀而后快。
景惜往拂容君跟前一挡,眼中尽是不满:“景言哥哥太过分了!”
景言面色更冷:“闪开,今日我必除了他不可。”
拂容君说着风凉话:“小惜,你哥哥好厉害啊。”
一看这情景,沈璃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冷了脸色上前两步,一脚踹在拂容君屁股上:“装什么?起来,又在祸害人!”
拂容君挨了一脚,转过头刚想发脾气,但见来人是沈璃,心里的恼怒瞬间变成了惊叹:“壮士!恢复得可真快。”见行止也慢慢走过来,拂容君一声轻咳,站起身来,冲围观的人摆了摆手:“别看了别看了,都回自己的地方待着去。”
人群四散而去,有一人却静静立着没有动。景惜看见施萝,表情僵了一瞬,默默地垂下脑袋,景言见她这个反应,便也向施萝那儿看去,但见施萝脸色苍白地在那方立着,景言一怔,脸上的愤怒稍稍一收,有些不自然地握紧了拳头。
行止缓步踏来,浅浅一笑:“拂容君这场戏散得可真早,行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呢。”
拂容君一撇嘴:“行止神君昨日下了赶人的命令,拂容自是不敢耽搁半分的。这便打算回天界了。”
“想走?”听出拂容君言下之意,景言心底的怒火又被撩起,他忽然拔剑出鞘,直向拂容君刺去,景惜急得不管不顾地往拂容君跟前一挡,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剑尖在景惜胸前一转,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剑被景言大力地扔到了一边,金属撞击地面的清脆声音挑动景惜与施萝的神经,景惜愕然地看着一向冷静克制的景言,他仿佛再也隐忍不下去了一般,瞪着她,怒道:“与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彻夜未归!你道我是要做什么!”
景惜一愣,呆了半晌才道:“仙君只是带着我去看了一晚上星星……”
景言脸色铁青,沈璃瞥向一旁的拂容君,目带怀疑:“当真?”拂容君伸出手指立誓一般道:“自然当真。”他转而瞟了景言一眼。“你这么大火气,莫不是找了一宿找不到人,醋意蚀骨,忍不住了吧?”
景惜眼眸微微一亮,目带希冀地望向景言,景言眸底的光暗了一瞬,转而瞥了施萝一眼,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景惜眸中的光便在期待之中慢慢暗淡了下去,她突然很想开口问,他说在意施萝姑娘是有原因的,那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正当场面静默之时,行止突然插进话来:“这眉来眼去的一场戏看得我好生头晕。与女子相处太过劳累,景言公子可有兴趣与行止走走?”闻言,众人愕然地望向行止,行止一笑,“别误会,只是想走走而已。”
庙外荒树林中一个人都没有,因为瘴气初退,连天上飞鸟也没有一只,在寂静的林间走了一会儿,离寺庙渐渐远了,沉默了一路的行止才道:“景言公子师从道门,可有习得一些法术?”
景言一默:“说来惭愧,我自幼跟随师父,但却没有学会半点道法,师父说我天分不在此,所以只教了我一些武功。”
行止沉默地走了两步:“我有一术欲教与景言公子。此法可驱除人体中瘴毒,不知景言公子可有兴趣?”
景言一愣:“自是想学……可是我……”
“你若想学,那便一定能学会。”行止顿住脚步,手臂轻抬,在景言额上轻轻一碰,光华没入他的额头,只见景言眼中倏地一空,那道光华在他周身一游,随即消失于无形。
景言眼底闪过一道光亮,待眸中再次有神时,他的瞳色已变成了银灰色,添了几分令人肃然起敬的冷然。
行止唇角的弧度轻浅,但却是极为舒畅的微笑:“清夜,好久不见。”
“吾友行止。”景言一声喟叹,声调却与方才大有不同,“我本以为,我们再无相见之日。”
“若不是两世皆遇见你,我亦是不知,这便是你的转世。”行止摇头,“天道之力,便是我以神的身份活到现在,也无法窥其万一。能找到你,全属缘分了。”
清夜苦笑:“以前不知,所以轻狂,而今世世受天道所累,方知即使你我,也是尘埃一粟,再强大,都不过是天赐福分,它说要收回,谁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一叹,“吾友行止,此时你唤醒我的神格,非天道所授,不可为之啊。”
“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不过通通你的经脉,让今世的你习得消除瘴气的法术。”行止一默,“也开开天眼,让你看看你生生世世寻找的人今生到底投作了谁,别又入了歧途,错许姻缘。”
清夜一愣,笑道:“你倒是……比从前爱管闲事了一些。对神明来说,这可不是好事。”
行止笑了笑:“另外,我还有一事欲问你。苻生此人,你可还记得?”
清夜略一沉吟:“有几分印象,身为睿王之时,我早年被皇太子谋害过,而后听说那计谋便是此人献的。后来你也参与过睿王与皇太子的皇位之争,应当知晓苻生那人在其中起了多关键的作用,我犹记得是将他处死了。”
“这一世你可有觉得谁与那人相像?”
“这……”他琢磨了半晌,“确有一人,此生景言乃是孤儿一名,父母皆在他幼时遭难。景言过了两年被监禁的日子,后来在一名女童的帮助下逃出生天,遇上了景惜的父母,而那名女童却没了下落。细想下来,害景言父母之人,的确与苻生有几分相似。”
行止静默,微冷的目光中不知沉淀了什么情绪,待他回过神来,景言眼眸中的银光却在渐渐消散,只听得清夜道:“你的神力约莫只能坚持到这里了。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吾友,保重。”
行止眼眸一暗,却还是笑道:“嗯,保重。”
光华褪去,景言倏地身子一软,单膝跪地,行止将他手臂扶住:“试试碰一碰土地。”哪儿还用行止交代,景言因为身体太过无力,另一只手撑在地上,他只觉掌心一热,待回过神来,竟发现面前这块土地已经被净化得比周围的土地要干净许多。“这……这是?”
“净化术。”行止道,“能力初显,身体有些不适是正常的,你且回去歇着,不日便可为大家消除瘴毒了。”
景言惊奇极了,缓了一会儿,身体能站直了,他一刻也不肯耽搁,赶回了庙里。见他身影消失,行止捡了颗石子,随手往身后的枯木上一掷。“还要尾行多久?”
沈璃从树干后面慢慢绕了过来,清了清嗓子:“我散步而已。”
行止失笑:“如此,便陪我再走走吧。”
林间树无叶,一路走来竟如深秋一般使人心感萧瑟。
沈璃斜眼瞅了行止几眼,嘴边的话还是没有问出来。行止走着走着,哑然失笑:“这么犹豫的表现,可不像我认识的碧苍王。”
被点破,沈璃也不再掩饰,直接问道:“天界的事我虽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天上天下也就剩你一个神明了。方才那景言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只有我一个没错,可是在很久以前,天外天住着的神,可不止我一个。”行止的目光放得遥远,几乎找不到焦点,“因为太久远,不只对你们,甚至对我自己来说,那都是遥远得无法追溯的事了。”他唇边的笑弧度未变,可却淡漠至极。“景言是上一世的睿王,也是我曾经的挚友,名唤清夜,银发银瞳,当初他可是艳绝一时的天神。”
沈璃侧头看了行止一眼,他的侧颜即便她看了那么多次,也还是觉得漂亮得令人嫉妒,沈璃不由得脱口道:“与神君相比呢?”
行止一侧头,轻轻瞥了沈璃一眼,唇边的笑有几分醉人。“自是我更美。”
他这话中的自满与自夸不令人反感,反而让沈璃勾唇一笑:“我也是如此认为的。”沈璃如此坦然夸奖他的容貌,倒让行止有一分怔然,沈璃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接着问道:“之后呢?你的挚友为何不是神明了?”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凡人。”行止神色依旧,眸中的光却有几分暗淡,“他动了私情,为救凡人,逆行天道,神格被废。”
沈璃一愣:“还有谁……能处罚神明?”
“神乃天生,自然受天道制衡。如此强大的力量若沦为私用,这世间岂不乱套。”他转头看沈璃,“天外天并不比世间其他地方逍遥多少。”行止脚步未停,边走边道:“清夜被贬到凡间。生生受轮回之苦,世世与爱人相误。”
沈璃想到前一世的睿王,不管他想要的女子到底是谁,他终究是将两个女子都错过了,而这一世的景言,身边亦是出现了两个人……沈璃心中疑惑:“他喜欢的人到底投胎成了谁?”
“或许只有每一世的最后,他与爱人相误时,才能有所定论吧。”
沈璃沉默。
“不过,我方才唤醒了他的神格,通了他一丝神力,或许他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吧。但到底会成何种结果,皆看造化。”行止望天,“也盼天道,莫要太过赶尽杀绝。”
沈璃沉默了半晌却道:“不对。”她脚步一顿:“我觉得对事情何不看得简单一点,虽说清夜如今是没了神格,但并不代表上天时时刻刻都在干扰他的生活。上一世他是睿王,他与他的王妃生死与共,自然心里是爱王妃的。可这一世他是景言,他与景惜一同长大,很明显现在他心里是有景惜的。上一世和这一世不是绝对关联的,他的命运乃是三分天造七分人择,怪不得宿命。”
行止也顿下脚步回头来望她:“你这番话倒是新鲜。不过不管再如何说,景言这一世的磨砺必定与情有关,这是你我都插手不了的事,我们的热闹也只能看到这里了。”
沈璃一默,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你既然说清夜被废了神格,那方才你又是如何唤醒他的神格的?就不怕也遭了天谴?”
“清夜虽是被天罚,但并非犯了罪大恶极的过错,所以现在虽为凡人,身上或多或少也带着几分神气。只是他在人界待得太久,那丝气息连我也不曾察觉。多亏你上次那句重复宿命的话点了我一下,这才让我心中有了猜测,仔细一探,果然如此。我这才施了法,勾出他体内的那股气息。但气息太弱,连他从前力量的万分之一也不及,不过解这些人身上的瘴毒倒是够用了。”他一顿,笑道,“至于天谴,一星半点的小动作,倒是勾不出天谴的。”
那要什么样的大过错……话到嘴边,沈璃将它咽了下去,方才行止不是说了,清夜是因为动了私情啊……
她恍然想起在魔界时,她微醺夜归的那个晚上,行止笑着说:“神,哪儿来的感情呢。”她这才知道,神不是没有感情,他们是不能动感情。
见沈璃沉默不言,行止一笑,掩盖了眼眸里所有的情绪。“走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是夜,月色朗朗,扬州城在劫难之后第一次点燃了烛灯,虽然灯火不比往日,但也稍稍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人气。
拂容君已经乖乖去了魔界报信。听说他走之前又让景言好好吃了一番醋,沈璃估摸着,那拂容君心里,只有一分是真心想帮景惜那个笨丫头,其余的心思皆是想占人家姑娘的便宜。偏景惜把拂容君的话当真,知道他走了,好生难过了一阵。而且不只是景惜难过,庙里好些见过拂容君的姑娘知道他走了,皆是一副叹断了肠的模样。
沈璃看在眼里,对拂容君更是气愤,那家伙在魔界对墨方下手不成,转而又到人界来勾搭姑娘,他对人对事,哪儿有半分真心。
“好色花心之徒,到哪儿都改不了本性。”沈璃对拂容君不屑极了,行止刚给一个中年人驱除了瘴毒,一站起身便听见沈璃这声低骂,他转头一看,只见街对面几个才病愈的女子在抢夺一块白绢帕子,仔细一看,那是天宫上织云娘子们的手艺,能留下这种东西的人必定是拂容君无疑。
“人走了,东西还在祸害人界。”沈璃想想便为这些姑娘感到痛心,“蠢姑娘们!除去城中瘴气这事分明与那草包半分干系也没有!”
行止闻言低笑:“王爷这可是在为拂容君抢了你的风头而心怀怨恨?”
“魔界不比天界逍遥,因常年征战,赏罚制度可是很分明的,谁的功劳便是谁的功劳,不会落到别人头上去。”沈璃好面子,心里又有点虚荣。她此生最享受的便是敌人倒在脚下的感觉,还有将士们和百姓们拥戴她的欢呼,而这次两个都没得到,沈璃难免觉得不满。“替你们天界办事,劳心劳力中毒受伤不说,事情结了,功劳还是别人的。你们天界的人倒是都大度!”
行止失笑:“王爷的功劳行止记在心里,必定告知天君,让他好好赏你。”
“别的赏就免了。”沈璃斜眼瞥行止,“能废了我与拂容君的这门亲事,天界便是再让我去杀十头妖兽,我也是愿意的。”
行止沉默了一瞬,还没说话,其时,天空忽然一片斑斓,紧接着,一个爆破的响声震动整个扬州城。行止一笑:“沈璃,转头。扬州城开始放烟花了。”
沈璃一转头,大街的另一端,有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放烟花,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映得空中流光溢彩,极为美丽,伴随着烟花绽放的声音,整条大街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皆推开了门,人们渐渐走到了大街上,驱散了扬州城中的死气沉沉。
方才被行止治愈的中年人咳嗽了两声,点头道:“新日子,迎新日子喽。扬州城这才有点人味啊!”
耳边的声音渐渐嘈杂,随着一朵朵烟花的绽放,扬州城这条中央大街上越来越热闹,人们跟着烟花绽放的声音欢呼。沈璃愣愣地看着那些烟花,心里竟莫名地有几分感触,明明这只是人界而已,但这些人对未来的期望、对好日子的期盼,和魔界的族人没什么两样,他们的愿望质朴而真实。
“走吧。”行止道,“我们也去凑凑热闹,除除霉气。”
沈璃没动:“烟花在天上炸,哪儿能炸掉人身上的霉气,让他们热闹就……”
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抓住,沈璃的身子被拉得一个踉跄,行止不由分说地拽着她便往前走。“入乡随俗。难得能体验一下人界的群体活动,他们在迎接新生活,这生活是你给的,你便当他们是在谢你好了。”
“等……”
哪儿还听沈璃说话,行止拉着她一头扎进了吵闹的人群,离烟花越近,爆裂的声音便越震耳,人们的欢呼声便越发响亮,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快乐与希望,在绚烂烟花的映衬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装进了千百种颜色。
前面拽着她手的男子信步往前走着,带她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分享他们的欢乐,烟花的绚丽在他的白衣上映出各种色彩,让他根本就不像一个真实的人。她忽然手指使力,将行止拽住,此时他们正站在人群中间,四周欢呼声不断,沈璃凑到行止的耳边大声道:“你太漂亮了!不要走在我前面!”
因为她看见了他,就再也看不见别的色彩了。
行止侧过头静静看了沈璃一会儿。“沈璃。”他的口型是这个样子,但他的声音却被淹没了,沈璃耳朵凑近,大声道:“什么?我听不清!”
行止张了张嘴巴,似乎说了句什么话,但沈璃还是没听见,她疑惑地望他,显然行止不愿意再说第二遍了,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一笑,继续走在她前面。
沈璃脑海里一直在重复他方才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想,待得想通,周围的嘈杂皆空,她好似听见了他轻浅的嗓音柔声说着:“我在前面才能护着你。”
烟花绽放得绚丽,在破庙之中,施萝披着披风倚墙站着,仰头望着远处的烟花,眼睛里被晕染出了缤纷的颜色。
“伤还没好全吧?”景言的声音从一旁传出,“还是先进屋……”
“景惜姑娘呢?”施萝轻声道,“你还是别和我单独待在一起了,她见了会不高兴。”
景言一默,忽然话题一转,道:“幼时我曾许你白头偕老,承诺日后会照顾你一辈子,但是那时……”
“那时咱们都还小呢。”施萝一笑,“孩童说的话怎么当得真?当初我救你一命,如今你救我一命,已是两两相报了。景言公子现在……是喜欢景惜姑娘的吧,她也挺喜欢你,施萝不会那么不识趣,还拿幼时的约定来强迫你,能再遇见,已是施萝的福气了。”
扬州城的烟花和人们的欢笑好像离他们很远似的,施萝对景言轻轻一矮身:“公子慢走。”
景言静了半晌,只道:“抱歉,此生景言心里已住进了一个景惜,耽误了姑娘……”
“未曾相许何谈相负。公子走吧,景惜姑娘现在估计正在找人陪她看烟花呢。”
未再犹豫,景言点了点头:“告辞。”
目送景言渐行渐远,施萝有些出神地摸着自己的左手虎口,那里有朵荷花一般的印记,每次看见景言的时候都会灼热发痛,像是提醒着她,有什么事情还要继续下去……
比行止估计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天,沈璃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体里的毒还未彻底消除,行止欲让她在人界多待些日子,待余毒消除之后再回魔界,沈璃却坐不住了,害怕魔君知道此间事宜之后有什么安排,找不到人手。
行止只好随沈璃急匆匆地赶回魔界。
哪承想他们回到魔界的时候,得知拂容君竟还在魔界待着,他一回魔界便又开始粘着墨方,跟着墨方四处走,时而有碍墨方的公务。沈璃听得咬牙,只想将那家伙打成痴傻,叫他再也不能去烦人,而此时待在魔界的仙人却不止拂容君一个。
——洛天神女。
她自然不是真正的神女,这只是天界给她的封号,她是拂容君的姐姐,天君的亲孙女,喜欢行止的女子……
这最后一条,沈璃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她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当她与行止在魔界议事殿里与这位神女相遇之后,沈璃不得不说,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碧苍王沈璃。”魔君刚给神女做完介绍,沈璃还没来得及点头示意,神女施施然地向行止行了个礼,径直问道:“不知神君为何会与碧苍王同行?”
这个问题沈璃自然不会傻得去答她,只与她一同望着行止,看他能不能说出朵花来。行止淡淡笑了笑:“不过同归,有甚奇怪?”
神女一脸严肃:“而今碧苍王已是我王弟注定的妻子,神君与其同行恐有不妥。”
说到这份上,行止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他解释道:“我本是不会与碧苍王一起出现的,前段时间我本打算在回天界之前四处游历一番,但忽见扬州城瘴气四溢,我好奇前去探看,这才在城中偶遇寻找拂容君的碧苍王。瘴气一事牵连甚大,所以我们便结伴调查,后来的事,拂容君应当有说与你们知晓。碧苍王中了些许瘴毒,不宜回魔界,所以我便着拂容君先行前来告知消息,我则助她驱除毒气。这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一番话真真假假,说得自然,也不怕当事人就此戳破他。行止望着神女轻轻一笑,目光深邃:“如此,神女可还觉得有何不妥?”
神女被看得脸颊微微一红,连忙转了头:“神君行事自有分寸,是幽兰多言。望神君恕罪。”
美色……果然好用。
沈璃如是感慨,但心中却有几分不屑,鼻下微微一嗤,扭过头去。行止瞟了沈璃一眼,笑了笑,继续问幽兰:“神女此来所为何事?”
“是为送百花宴的请帖而来。”幽兰答道,“三百年一次的百花宴,下月十八便要开了,王母着我送帖与魔君,邀魔君赴宴。”
行止点头:“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此事。”
幽兰垂眸一笑:“神君忘了也无妨,不日幽兰自会请命去天外天,为神君送帖。”
“魔君。”沈璃一声冷硬的呼唤打破房内莫名粉红的气氛。“关于人界扬州瘴毒,沈璃还有正事要禀告。请问魔君,此间闲事可有了结?”她直直盯着魔君,言语却刺得幽兰斜眼将她一瞥。
幽兰矮身行了个礼:“如此,幽兰便先告辞了。”她翩然而出,阖上门前,眼睛还婉转地瞥了行止一眼。屋子里一静,沈璃的目光转而落在行止身上:“神君不走?我魔界政事,你也要探听?”
行止眉梢微动,对沈璃隐忍半天而发的火气不觉生气,眼眸里倒含了几分笑意:“不走,我先前说了,扬州瘴毒一事牵连甚大,自然得留下来听一听。”
沈璃还要赶人,魔君一摆手:“魔界之事不敢瞒于神君,沈璃,说吧。”
沈璃只好忍下火气,调整了语气对魔君道:“此次瘴毒一事,拂容君怕是禀报不全。在发现贼人老巢之前,我们发现各地山神、地仙相继消失,他们皆是被贼人掳去,不知贼人捉了他们要作甚,而后他们皆说捉他们的人身带魔气,怀疑是魔界之人。我与那贼人交手之时也察觉他身上带有魔气。我知道那人名唤苻生,魔君,你可知道,魔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人?”
“苻生……”魔君声音略沉,他沉吟了半晌,“倒是没听过这么一个人,魔力可还强盛?能致使你重伤,应该不简单。”
沈璃摇头:“伤我的并非苻生,而是他造的几只怪物,似人非人,像是妖兽,头脑却还有些理智,那三只怪物力量极大,且善配合,最后死了也能听从命令复活。”想到那个场景,沈璃不由得皱了眉,“这样的怪物只有几只还好,若是造出了成百上千只,只怕不妙。”
她的话让魔君微微一惊。“造出来的?”他指尖在桌子上叩了两下,“造出来的……”
行止望着魔君:“魔君可有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魔君一怔:“不……没什么。”
他顿了一会儿:“可还有别的情况?”
“多的倒是也没有,光是这几点便令人不得不防。”
魔君点头:“我自会命人先去人界查探。”“你与神君这一路应该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一歇。这事也是急不来的。”他语气稍缓,抬手摸了摸沈璃的脑袋,“先把身子养好,近来你就没消停过一会儿。”
沈璃乖乖任由他揉了两下。“魔君也莫要过于忧心,若贼人敢针对魔界行不轨之事,沈璃必叫他哭着回去。”
魔君一声轻笑,摇了摇头:“回去吧。”
出了议事殿的门,走在长廊上,行止转头看了沈璃一眼,她头顶被魔君揉乱的头发还翘着,行止语气淡淡的:“魔君是真心疼你。你待魔君倒也尊重。”
“我是魔君养大的,他待我一如亲子。”沈璃静静道,“对我来说,魔君亦师亦父,朝堂上他是我最敬重之人,私下里他是我最亲近之人。所以,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魔君,我都得将魔界好好守着。”
沈璃活着的所有理由都是她要守着魔界,这是她的使命,而一个使命一旦执行久了便成了她的执念。
行止侧目瞥了沈璃一眼,没有说话。
议事殿中,魔君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青颜、赤容的身影出现在他跟前,两人皆单膝跪着。魔君淡淡开口:“方才碧苍王提到的苻生一事,先前为何没有消息?”
青颜和赤容对视一眼,青颜道:“君上恕罪,此事确实无人上报。”
“捕捉山神、地仙如此大事竟避得过外界眼线。不简单哪……”魔君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你二人亲自去查。”他目光森冷。“若捉到苻生其人,不必带回,就地斩杀,休叫他人知晓。”
二人一惊,赤容抬头望向魔君:“可天界……”
“我自会找理由搪塞过去。”魔君挥了挥手,“去吧。”
“是。”
青颜、赤容二人身影消失,魔君往椅背上一靠,面具后面的目光冷酷似冰。
沈璃在出宫的路上撞见了几位刚入宫的将军,几人聊得开心,行止便告别了她,自己先走了,沈璃问到边境情况,一位才从墟天渊那边回来的将领笑道:“是比都城还要干净几分,那些小兔崽子现在都巴不得去边境当差呢。”
沈璃听得开心,转而想到了另一个人,问道:“墨方将军现在何方?”上次他踢了拂容君,魔君说要罚他,这次回来还没见墨方身影,不知被魔君罚去了哪里,沈璃难免关心一下。
她这话问出口,几位将军对视一眼,忽然笑开了:“方才看见天上来的那神女将他唤去了花园,不知要聊些什么呢。”
沈璃一愣,那洛天神女将墨方叫了去?她告别了几人,脚步一转,也去了花园,若沈璃想得没错,洛天神女找墨方谈的应该不是什么风月美事……
“将军英气逼人,着实让幽兰敬佩。这些日子,幽兰也听说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给将军找了不少麻烦。”还未走近,沈璃便在树丛这头听见了幽兰的声音。“幽兰在这里给将军赔个罪。”
“神女客气。”墨方跟在幽兰后面两步远的地方,抱拳道,“赔罪不用,若神女能劝得拂容君早日回天界,墨方自当对神女感激不尽。”
幽兰脚步一顿,微微转头看了墨方一眼。“这是自然,只是我那弟弟虽然平时对女人是主动了点,可是对男子如此可不大常见,人界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幽兰只盼将军举止也稍检点一下,莫要再让吾弟……”
拂容君在他姐姐的眼里,竟是个男女通吃的角色……沈璃感慨,走上前去,道:“神女夸奖了,你那弟弟哪儿是苍蝇,沈璃觉着,他约莫是蚊虫一只,见人便咬,逢人便上前亲出个红疙瘩,躲也躲不了。”
墨方一见她,眼眸微亮,方要行礼,沈璃将他往身后一拉,在他身前一挡,盯着幽兰冷笑:“神女这是来错地方劝错人了吧,若要劝人举止检点,该找你弟弟去。他若离去,我等是求之不得。”
幽兰打量了沈璃一眼:“碧苍王怎可如此说话。那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
“我瞧着拂容君往他自己脸上拍巴掌可招呼得也很欢快。”沈璃又打断了幽兰的话,说完,也不看她,沈璃对身后的墨方道:“你先走吧,回头别又被蚊子咬了。”
“站住!”幽兰被沈璃的态度刺得一急,心头火微起,“这便是你们魔界的待客之道?”
“这是沈璃的待客之道,可敬者敬而待之,可爱者爱而待之,可恨者,自是想怎么待就怎么待,还望神女莫要放肆,沈璃脾气不好。”言罢,沈璃也不看她,拽了墨方的胳膊转身便走。
“你!”幽兰容貌讨喜,又是天君的孙女,几时被人如此对待过,当下气得脸色发青,一冲动便拽住了沈璃的衣袖,“谁准你走了!”
沈璃转头:“放手。”
幽兰被气出了脾气:“不放!”
沈璃眼睛一眯,笑了:“好啊,那就牵着吧。”言罢,她手一转,将幽兰葱白的手向后一拧,力道不大,不会让她受伤,但却疼得幽兰哀哀叫痛。
“放开!你放开我啊!”幽兰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受,还憋着一大团火气,想着天界关于碧苍王的那些传言,登时脸色又是一白,心道:这粗鲁的魔界女王爷莫不是要在这儿将她手折断了吧?心中恐惧一起,泪花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道:“快放开我啊!好痛!”
墨方深觉此举不妥,小声劝道:“王上,莫要拧折了……”
沈璃看着幽兰竟然哭出了泪花,也琢磨自己是不是将人家欺负过分了,刚想松手,手背却是一痛,她连忙放了手。眼前清风拂过,幽兰已被拉到了沈璃三步外的地方,身着白衣的行止将幽兰的手一打量,眉头微皱,有些不赞同地看向沈璃,但见她另一只手还拽着墨方的手腕,眉头更紧地皱起:“怎能如此以武力欺人!”
沈璃一默,看向幽兰,幽兰往行止背后挪了挪,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拽着行止的衣裳,一脸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英雄救美,倒是出好戏,只是为何她现在却演成了坏人……
墨方上前一步,将沈璃稍稍一挡,抱拳道:“王上并无欺辱神女的意思,神君莫怪。”
行止眼睛微微一眯,语调微扬:“哦?墨方将军竟如此了解王爷的心思,倒是难得。”
听出行止语气中没有善意,墨方眉头一皱,还要答话,却听沈璃道:“何苦为难墨方。”她将墨方的手腕一拽,瞪了他一眼,不满他的私自出头,墨方微怔,一垂眼眸,乖乖退到后面去。
“神女对我魔界将军出言不逊,沈璃忍不了这口气,欺负了她又如何?”沈璃望着行止,“神君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可是要帮她欺负回来?”
听罢沈璃这话,行止的语调更加令人难以捉摸:“哦,王爷竟是为了将军如此动怒。当真……爱兵如子啊。”
“倒比不得神君这般会怜香惜玉。”她稍没忍住,心头情绪溢出,语调一沉,话音微冷,本以为行止听了会生气,没想到他却是一勾嘴角,眼中阴郁之色稍退,竟是浮起了几分喜色。
行止的这几分喜色却让沈璃想到往事种种,她心头忽然又是一怒,恍然觉得这个神明根本就是将她玩弄于掌心,每每亲自割断了两人的关系之后又巴巴地跑来勾引她,勾引的火候偏偏还该死地好,眼瞅着鱼要上钩,竟让鱼发现这钓鱼人丢的是个直钩,望着她自己将嘴往上面血淋淋地穿!他行止神君是觉得沈璃有多犯贱!非得把自己钉死在这根直钩上?
越想越怒,沈璃脸色全然冷了下来。“神君若是要为她讨债,自去找魔君理论,若有处罚,沈璃甘愿受着,不劳您动怒。告辞。”说完,也不等行止答应,拖了墨方便走。
幽兰心中觉得委屈,望着沈璃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心,抬头一看行止,见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沈璃,幽兰道:“这魔界之人未免太不懂礼数,碧苍王敢如此对待天界之人,其臣服之心根本就不诚。他日或成祸患。”
行止回头,定定地望着幽兰,倏尔笑道:“可不是嘛,神女下次若再如此招惹到她,她若不小心掐着了你的脖子,那可就糟糕了。”他言语温和,却透露出一丝寒意:“尸首分家也说不定呢。”
幽兰忽觉脖子一凉,弱弱地看了行止一眼:“彼时……神君会为幽兰主持公道吗?”
行止一笑,笑得幽兰心里暖暖的,却听行止坚定道:“不会,魔君甚宠碧苍王,必定护短,天界不会为神女大动干戈,毕竟两界以和平为重,若到那时,神女便安息吧。行止会来奉点供果的。”
幽兰怔怔地立在花园中,目送行止白衣飘飘,渐行渐远。
沈璃脚步迈得急而大,直到走出宫门也不肯缓下来,墨方一直默默跟着,直到此时才轻声唤道:“王上。”
沈璃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墨方偷偷瞥了她一眼,问:“王上这是为何突然生了火气?”
“火气?”沈璃脚步一顿,身后的墨方避让不及,一头撞在她背上,沈璃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墨方慌忙中将她一揽,抱了个满怀,沈璃心中还想着别的事,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墨方自己倒是先烧了个满脸通红,还没等沈璃站稳,便急急忙忙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双膝“扑通”一跪,狠狠一磕头:“王上恕罪!”活像犯了命案一样惶恐。
沈璃稳住身形,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本来不是多大的事,沈璃根本没打算放在心上,但墨方如此反应却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被他抱过的手臂好似有些发烫。她轻咳两声:“无妨,起来吧。”
墨方慢慢起身,却一直垂着头不肯抬起,沈璃眼尖,看见他烧得赤红的耳朵,她扭过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声音淡淡道:“帮你收拾了神女,也没叫行止神君揍了我们,我何气之有?”
墨方本来还有话想说,但被如此一闹,脑子里哪儿还思考得了别的东西,只附和道:“是,没有。”
“而且他行止神君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在此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沈璃声音一顿,随意找了个理由,“只是方才四周无人,且行止神君脾性着实难以捉摸,未免吃哑巴亏,我走快了一点罢了。”
“王上说得是。”
沈璃抬脚继续往前走。“今日那神女对你出言不逊,若是我没看见,你便打算忍气吞声是吧?”
“王上说得对。”
“哼!我魔界的将士何以非得让着他们天界那些骄纵的家伙,在天上作威作福欺压小仙的勾当做惯了,便把这破习惯带到魔界来。我可不吃他们那一套。分明是自家人做出的破事,非得往他人头上扣屎盆子。日后不管是拂容君还是他姐姐,若来找你麻烦,便是找咱们魔界将军们的麻烦,这是伤脸面的事,休得退让,否则,叫我知晓,必用军法罚你!”
“王上说得是……”墨方一抬头,“王上,这……恐怕不妥。”
拂容君和洛天神女都是天君的亲孙,且拂容君现在与沈璃有婚约,若是闹得太僵,只怕日后对沈璃不好。
“没什么不妥,别让外人以为咱们魔界的人是好欺负的。”沈璃摆手,“回吧。”
“等等。”墨方唤住沈璃,见她回眸看他,墨方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去,但又觉得自己这动作过于失礼,便又扭过头来,紧紧盯着地面道,“先前听闻王上在人界受了伤……”
“嗯,已经无甚大碍。”沈璃动了动胳膊,“杀一两头妖兽还能行。”
墨方单膝跪下:“皆是墨方冲动行事,才致使王上被罚去人界寻人受此重伤。墨方该死。”
上次墨方受不了拂容君的纠缠,所以踹了拂容君一脚,促使拂容君赌气跑去了人界,魔界这才让她去人界寻找拂容君。想起此间缘由,沈璃恍然大悟,原来,墨方竟还在为这事愧疚。沈璃心中本还奇怪,魔界的将军也不是好相与的,墨方脾气也不是太好,今天神女如此污蔑于他,他却没有半分生气,原来竟是因上次的事,心有余悸吗……
他是这样害怕连累她啊。
沈璃一时有几分感慨,叹道:“不是说了嘛,没事,起来吧。”墨方跪着没起,沈璃无奈,只好上前将他拉起来。“成,算是你的错,罚你今日请我族将军们吃酒去!也为你今日丢了魔界将军们的脸而罚,你可愿受罚?”
墨方一怔,目光倏尔一转,落到沈璃背后,在沈璃察觉之前,他目光移走,紧紧盯着沈璃,任由她双手扶着他的双肩。他微笑点头:“墨方听凭王上吩咐。”
“择日不如撞日。”沈璃一挥手,“走,去军营里吆喝一声,不当值的都给我叫来。”
“好。”墨方应了,带着沈璃往军营走,听她细数将军们的名字,墨方目光温和,侧头看她,待要转过墙角之时,墨方忽而一转头,瞥见了宫墙下那个醒目的白色身影,忽然对那人一勾唇角,那人面色未变,但目光却更为幽冷,墨方只觉心底莫名地畅快起来。原来欺负人……竟是如此感觉。
是夜,酒过三巡,该倒的已倒得乱七八糟,众将军都被各自家仆扶回了屋。
肉丫也得到酒馆的人传来的消息,前来接沈璃,但沈璃正酒意上头,死活不肯回府,说如今家里住着神人,得供着,她怕醉酒叨扰了他,回头遭白眼嫌弃。
肉丫怎么也拖不动,只好望着还算清醒的墨方道:“将军,这可怎么办啊?”
墨方一默,弯下身子对沈璃道:“若是王上不嫌弃,可愿在我府上暂歇一晚?”
沈璃点头:“好。”
将肉丫打发走了,墨方扶着沈璃一步一步往自己府里走去,彼时街上已没什么人,天虽黑,但周围却有灯火环绕,寂静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个微带踉跄,一个沉着稳健,混在一起,墨方竟觉出些和谐。
墨方侧头看了看眨巴着眼几乎快睡着的沈璃,她的戒备心如此重,但却能在他们面前放任自己微醺,能让他将她拖回他家。她对他的信任,对魔界将军们的信任,真是太多了……
墨方垂头看着前面的路,轻声道:“王上,墨方真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沈璃迷迷糊糊间不知听错了什么音,点了点头道:“好啊,去屋顶看星星。”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让墨方笑开:“好,去属下屋顶看星星。”
肉丫回到王府,刚锁上院门,绕过影壁,一个白色的人影蓦地出现在院子里,将肉丫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神君怎的还不休息?大半夜在此处站着,可吓坏肉丫了。”
“嗯,我见今夜魔界的风吹得不错,便出来感受一番。”他目光在肉丫身上一转,“你家王爷可是还没找到?”
肉丫一笑:“原来神君是在等王爷啊。王爷今夜不回了,她有些醉了,去了墨方将军府上歇息。神君若有事,不妨等王爷明日回来再商量。”
行止点头:“嗯,我再去街上吹吹风。”言罢,也没等肉丫开门,径直穿墙而过,出了王府。
肉丫挠头:“这神君的作风怎的越来越像怨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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