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沈独收到贺子轩的消息是在几日后,赵明义领兵这一件事,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个好消息,不过在那之后,他还收到了一封信,来自皇后。
虽然一直备受打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皇后的母族运作下,这封信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沈独手上。
皇后告诉了他一件事。
当年沈萱并非因为沈家谋逆而自尽,而是在沈家定罪之后突然去世。
这是藏在皇后心中多年的秘密。
六年前,沈家最小的女儿入宫,一入宫便位居妃位,就连一直被赵敬光放在心上的玉贵妃都不能掠其锋芒,赵敬光亲赐念泉宫,对她呵护备至。
皇后那时还奇怪赵敬光为何对玉贵妃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居然舍得放在心尖上的人受委屈。后来就连她也觉得是皇帝喜新厌旧,厌倦了相伴多年的阮红玉,却没有想到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那时沈萱突然身体不好,一直留在念泉宫一步不出,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一直到沈家出事的那一晚,传来沈萱惊闻家变,愧对世人而自尽的消息。
后妃去世,按理皇后应该操办沈萱的丧事,可她的死就像是秋日里落在湖面的一片落叶,荡起丝丝涟漪之后,再无痕迹。
就在沈萱死后的第二年,皇后无意中从一个宫女口中得知,就在沈萱死讯传来的前一天,念泉宫中响起过孩子的啼哭!
仔细算算,沈萱称病不出门到最后去世,前后也差不多是八九个月的时间,足够一个孩子瓜熟蒂落。
多年的后宫生涯,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过,皇后不过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沈萱避而不出不过是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可是那个孩子最终除了一声啼哭被人所闻,根本毫无痕迹可循。
后来,皇后慢慢琢磨出了一些事情。
那名宫女被她找了个理由送到了母家看管起来,那时候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赵敬光,不让他有一丝一毫被人诟病的地方,没想到多年以后,却成为了她手中的一把利剑,也不知道捅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会不会疼。
皇后在信中提到,她以宫女的下落为交换,请求沈独保护赵明义在大胜关的安全。
她知道沈独的事情,还是赵明义侍疾的这段时间,和她交了底,他对自己的母亲,怀着全然的信任。皇后自知时日无多,在信里把一切都交代的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隐瞒,她相信沈廷安的为人,所以选择冒险相信他的后人。
兄长是个没什么才干和野心的人,在她死后,根本没有办法保住江河日下的家族,只有寻找一个强有力的帮手,才能成为赵明义坚实的后盾。
她愿意把父亲故去后留下的势力交出一半,只为了和沈独做交易。
以前是她不愿意开口,可现在,为了在死前安排好一双儿女,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沈独在查沈家的事,必然没有她这个深宫中的皇后来的便利,她愿意替沈独寻找线索,再加上母族的一半权利,只换取将来有一天,拥戴赵明义继位。
“你会答应她吗?”萧曼问站在窗边的人,信中的内容连她也没想到,可这封信,却让她一直以来视孟家为仇人的念头发生了动摇,赵敬光如此赶尽杀绝,当真只是因为沈家谋反触动了他的逆鳞吗?
他们都知道这个交易有利无害,可以说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沈独和赵明义又有之前平州的关系在,现在再帮了他两人的情谊会更加深厚,将来赵明义继位,沈家平反才更容易。
她想沈独答应,可又怕皇后查下去,查到那个她隐隐不敢相信的答案。
萧曼抬眼看去,她知道沈独在生气。
大开的窗外,簌簌的落雪声不停,有风裹挟着雪花不安分地从窗户边飘进来,和屋里温暖的炭火一番较量落败之后,在地上留下一团水渍,窗边的人一身黑衣,气势凛然,任凭风雪打在脸上,他的脸色,比身上的衣服还要深沉。
沈独眸色幽深,负在身后的手用力到五指泛白,骨节擦咔作响,半晌,才哑着声音问。
“帝王,当真如此无情吗?”
华音神志不清,所以她一口一个小殿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她的臆想,从没有放在心上过。
时至今日,他才得知自己的姑姑,曾经怀过孩子,而沈家却对此一无所知,一想到自己会有一个可爱的小侄子或者是小侄女,却未能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世间,只留下一声啼哭便早夭。
赵敬光当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吗。
就算当时沈家谋反一事证据确凿,他怒不可遏,因此而厌弃了姑姑,可稚子何辜,自己的亲生孩子,也能下得去毒手吗?还是说,当一个人登上了九五之尊之位,亲情,爱情就都已经抛诸脑后,只剩下对权势的把控和占有,所有被打上罪名的人都只能倒在皇椅之下,为他稳固的皇位增加支架。
沈独沉声道:“萧曼,你有没有想过……沈家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让皇帝如此忌惮?”
孟家被抄,贺子轩派人偷偷潜入天牢从孟家其他人口中套过话,孟丞相话里话外表露出是受人指使的意思,而孟家的其他人对这件事却是毫不知情,如果不是演技太高连贺子轩的人也察觉不出问题的话,那就是孟丞相故意隐瞒。
沈独更倾向于后一种,如果他真的精心谋划陷害沈家,为何如此避讳,竟连家人都没有透露半点口风。
而能让他避讳的,这世上还剩下几人。
被曹雄偷袭后和宋瑜瑾曾经说过的话,就已经让沈独对幕后黑手是赵敬光产生了怀疑,而皇后这一封信,不亚于明晃晃地告诉他,爷爷和父亲忠心耿耿效忠的帝王,早就存了猜疑之心,将沈家视为了眼中钉,并故意设局将之一举铲除。
可沈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一个帝王如此花费心思布局。
他让贺子轩从三皇子那边入手,可这段时间过去,除了他的野心一清二楚以外,别无所获,可惜没有合适的人手能安插到玉贵妃身边去,她独得帝宠多年,一定对赵敬光的心思十分了解。
“我们可以从皇后下手。”萧曼道,“她与赵敬光成亲多年,对他的秘密一定有所察觉,只是看她愿不愿意说而已。”
皇后写这封信,就已经表明她的心防已经不再是无懈可击,只要找对方法,他们一定能从皇后口中或多或少得到一些线索。
而皇后最大的弱点,就是赵明义和常乐。
“最多不过十天,太子就会到达大胜关,一切都要提前准备,你尽早做安排吧。”
萧曼应下,正好宋瑜瑾来找沈独,她便退了出去。
明明大冷的天气,眼前的人却跑出了一头的汗,脸颊上带着浅浅的粉色,宛如灼灼而开的桃花,沈独给她到了一杯温水:“忙完了?”
宋瑜瑾招人绣花的事情已经有模有样地做起来了,不过为了防止有人心怀不轨,宋瑜瑾并没有把人招到宅子里来,而是在外面租了个带铺面的小院,既可以干活,又可以售卖平日绣的一些小件。
这些天她忙前忙后都是这一件事,沈独看她乐在其中就没有插手,宋瑜瑾在这里,没有几个亲人朋友,找点事情做为生活增添些趣味也是好的。
宋瑜瑾心情却不怎么好:“程玉要走了。”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它到来的时候,还是难免不舍。
“我们去送送他吧。”沈独拉住她略显冰凉的小手,“还会有再见之日的。”
宋瑜瑾勾了勾嘴角:“你安慰人也太敷衍了吧。”哪怕说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也比这句干巴巴的话好听多了。
沈独挑眉,不置可否。
大胜关的城门之外,头花发白的马夫赶着马车等在一旁,三个即将分别的少年都红了眼眶,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沉沉的天幕之下也染上了离别的愁绪,不再轻扬。
“石头,你回家了以后就是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了,可别忘了我们啊。”程玉从来到御马监就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没有分开过,陈白彦也一直以为他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可程玉突然提起要回家,还是一家十分有钱的大商户。
虽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蒙了,却也为他高兴,他也懂了为什么程玉不肯认贾郎中为义父,虽然不舍,却也不会挽留。程玉的家人,一定也殷切地盼着他回家。
“程玉,等将来我和彦哥立了功,就去看你,给你撑腰,让你横着走!”已经改名为张炆的小胖哭的稀里哗啦,他不舍得程玉走,但陈白彦已经骂过他,说程玉回家去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不必用性命去拼将来,他们谁都不能因为自私,说出让他留下的话,所以现在也不敢求他留下,只是不停地流泪。
“我又不是螃蟹,干嘛要横着走。”程玉抹去张炆的眼泪,心中就像压了已做山一样,面上却丝毫不显,“别哭了,都是上阵杀敌的人了,怎么还整天哭哭啼啼的,叫人笑话。”
一百四十七章离别
“反正以后你也看不到了!”张炆一抹眼泪,气鼓鼓道。
程玉笑容一顿,他或许……真的看不到了。
陈白彦没有察觉他这一瞬的变化,把背上的包袱解下来:“这是义父和张老伯给你准备的东西,我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石头,一路顺风。”
“好。”程玉忍不住哽咽,撇开脸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软弱。
他多想留在大胜关,留在这个人人亲如一家的大家庭里,可是他不能,父亲的死,李家的一切,他受过的罪,他都要去夺回来,他不能让恶人逍遥法外。
“你们也多保重,希望将来,能有幸称你们一声将军。”程玉挥别二人,正欲上马车,背后传来了宋瑜瑾的喊声。
程玉回头,就看到雪地里联袂而来的两道身影,一黑一白,无比般配,程玉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嘴角尝到一丝涩意。
“程玉,你回去以后,不要忘了,这里也是你的家。”宋瑜瑾走到他近前,原本矮着她一个头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和她一样高了,俊秀的面庞温润儒雅,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她递过去一个包袱,“这是我和沈独为你准备的一些东西,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想家了,就回来吧。”
她不知道程玉是做何打算,但从沈独那里得知程玉的身世,让她明白那个“家”也许并不是那么欢迎程玉回去,这个身世坎坷的少年,并不会因回归而得到丝毫的温情。
程玉笑笑,嘴角抿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知道。”
等宋瑜瑾交代完了,沈独道:“你等我一会儿。”宋瑜瑾明白沈独有话要单独对程玉说,拉着陈白彦他们走远了些。
“沈大哥,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沈独看着程玉,他和三年前刚刚经历了家变的自己是在是太像了,踟躇于复仇的道路,独孤前行,不同的是,他用三年的时间来蓄养羽翼,也找到了能够与他共浴风霜的人。而程玉,直到现在才刚刚挣开了束缚他的泥沼,来不及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就要回去面对心狠手辣的敌人。
他道:“那些人不值得你赔上自己的一生。”
沈独虽然不清楚程玉的计划,却也能从他的行事中推出来几分,程玉,怕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为了一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事,赔上自己的性命,太过不值。
程玉闻言震了震,沈独的敏锐在他意料之外。
沈独拿出一封信:“我让人查了你的事情,这是李家的近况,所以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急着回去。我安排了人沿路保护你,回去之后无论你要做什么,只要是不危及你性命的事,他们都不会插手。”
程玉垂眼,他连陈白彦都没有吐露过自己的心事,就是不想带累麻烦其他人,沈独把如此安排,把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顿时有几分复杂:“你……”
“白彦的性子你知道,有勇无谋,直来直往,他要想走得长远,须有一位能谋善断的谋士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出谋划策,身为他的好兄弟,你觉得如何?”
“我……”程玉哑然,他从来不知道,在沈独眼里,他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自从得知他根基已毁,无缘战场,只能选择做一个大夫之时,既不甘又失落,对继母的恨意也达到了峰值,甚至不顾一切要回去让她付出代价。
现在,沈独的一句话,峰回路转。
沈独看到了程玉向来平静的眼底起了波澜,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回来,就好好跟着我学兵法谋学,我还等着你的一杯拜师茶。”
“此生恩德,程玉定不敢忘。”程玉屈膝一拜,眼眶微红。
从堂堂少爷之躯沦落为卑贱马奴,他不甘过,怨恨过,最终也只能认命,没想到沈独的到来,给了他一个打破枷锁的契机,也给了他重新张翅翱翔的机会。
沈独把人扶住,语气淡淡:“走吧,先去做你最想做的事,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再无桎梏。”
程玉辞别沈独,又朝着宋瑜瑾的方向遥遥一拜,许久之后,才直起身子,登车而去。
“石头——”
自古离别断人肠,朝夕相处的兄弟就这么离开,陈白彦看着远去的马车,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那时的程玉还是程玉吗,他还能肆无忌惮再喊他一声石头吗。
程玉探出头,朝着几人挥手。
“白彦,阿炆,等我回来!”
陈白彦走后几天,赵明义带领五万禁军入驻大胜关的时候,沈独正带着人修补城墙。
萧元恺因为粮草的问题和兄弟内斗,但也没放弃侵扰大胜关,趁着夜色派人藏在雪层下爬行数里,在城墙外安置了火药,炸毁了一面城墙,上千北翟士兵趁机闯入城中,见人就杀。
好在安置在城中的士兵还没撤走,这段时间和大胜关的百姓处的十分亲近,眼看淳朴热情的同胞被杀,被激起了满腔怒火,和北翟士兵迎面对上,厮杀在一起,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杀退了北翟人,所幸除了城墙没有带来太大的损害。
看着摇摇欲坠的城墙,沈独干脆把所有人都组织起来,加固大胜关的城墙,在角楼和墩台增设三弓床弩,储存滚石和沙袋,还在城门外挖了一条两丈有余的沟壕,沟底铺设了铁蒺藜,再用枯枝薄板盖上,撒上泥土,等着萧元恺下一次进攻,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张叔从前就是做这些的行家,指挥了这边又要顾着那边,忙的脚不沾地,站在城头上吆喝的嗓子都哑了,听夏怕他身体刚好吃不消,围着他团团转,城门下士兵和百姓各个灰头土脸,进进出出。
赵明义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幕热火朝天的景象,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太子。”沈独上前行礼,“将军府已经收拾妥当,你和陆先生舟车劳顿,不如先去休息,等安顿好了,我再把大胜关的情况向你禀报。”
赵明义没有异议,不过他还是好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说来话长。”禁军当前,沈独自然不会多说,赵明义也明白,只带了自己的侍卫住进了将军府,其他人全部留在城外安营扎寨,得知沈独在修城墙后又把他们安排去帮忙。有了这五万人的加入,不管是陷阱的制作还是新军营的重建都加快了速度,不过几天就一一完工。
赵明义也得知许远瘫痪在床,沈独把持大胜关的事情,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瞒你说,再来之前,我一直心有不安,我对军事一窍不通,父皇却偏偏给了我这么一个差事,我生怕不能胜任将领一职,辜负了大胜关的百姓,现在看你把内内外外都拧成一股绳,我倒有信心和北翟叫板了。”
几个人在屋里讨论事情,沈独把目前的局势和计划都告诉了赵明义,赵明义对沈独十分信任,让他只管放手去做,自己一个外行人,绝不会在一旁指手画脚。
他的这种态度让沈独放下心来,他就怕赵明义什么都不懂还要胡乱发号施令,好在这位太子殿下颇有自知之明,也是十分配合。
“为了更方便的行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以许远的面目出现,到时候请陆先生出任军师一职。”禁军是赵敬光的耳目,沈独不能暴露自己,只好借许远的名义行事,萧曼的易容术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城外的五万兵马,还请太子暂时交由我调度。”
“这是当然。”赵明义点头,“你能够不计前嫌,守护大胜关,明义感激不尽。”沈家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的猫腻,沈独因此遭多番波折,还能摒弃嫌隙,抵抗北翟,这份热忱和忠义,赵明义能回报的,只有全然的信任。
沈独展颜,心中又有一丝为父亲而生的悲哀,如果赵敬光能像他的儿子一样,何尝不能成为一出君贤臣忠的佳话。
“殿下,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沈独拿出了贺子轩送来的信件,赵明义展开一看,脸色大变,双手发颤,薄薄的信纸宛如飘零的落叶打着转,飘落在地。
陆楟之直觉不对,拿起信纸一看,信里的内容犹如一道霹雳炸裂在眼前,炸得他眼冒金星,脑海空白。
“皇上他……”
沈独倒是镇定多了:“皇后的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赵明旭最近事事顺心,可谓是春风得意,偶尔那么一两句话漏了口风,再加上贺子轩暗地里的调查,皇后一开始的确是因为邱蕊的死而哀思过度,可后来的缠绵病榻,却是赵敬光要故意为之,他换了栖凤宫里皇后的心腹,在药里掺了会让人日渐虚弱的东西,想让皇后名正言顺的“病逝”,另立玉贵妃为后。
赵明义方法仿佛站在旷野之中,四面的风雪肆虐,吹过他空荡荡的心头,将他的血也冻成了冰。
他在宫中侍疾时,父皇不停地赏下药材,他还欣慰父皇心中终归还是有母后的,哪知他一口一口喂进去的药竟是夺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