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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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玉到御马监的时间不长,对这位老人的感情远没有陈白彦和小胖来的深。只是面对着临别的屈瑞,就连程玉心底也生出无限的伤怀。

“够了,足够了……”屈瑞闭着眼睛,嘴角挂起笑意。

本以为他的结局,不过是像别的御龙使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阴暗的角落里,没想到在这最后一刻,还有人能为他伤心。

怀里的人没了声息,陈白彦的泪水汹涌而至,他跪在那里,无声地流着泪。

屈总管……

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第一次迎来人生的生离死别,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今后的人生里,还要面对更多的生死与离别。现在的他,只是抹干净了眼泪,问沈独:“御龙使是什么?”

“御龙使,皇帝身边的一支暗卫,他们没有身份,没有感情,把各地搜罗的孤儿从小就进行培养,经受残酷的训练,百里挑一,只有活下来的那个人才能脱颖而出。屈瑞就是其中之一,怎么,你很感兴趣?”

陈白彦摇头:“求你教我武功。”

他还记得屈总管说“都是假的”的时候,眼睛里只有空茫的无奈,他突然深刻地体会到摆布二字对普通人的残忍。

或许屈总管像他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不过没人管的屈总管被带进了皇宫成为了暗夜里的杀手,而他在饿死之际却有屈总管的善心收留。

如果没有多年前街头那个老人递出的馒头,说不定他的人生,也是同样的际遇。

屈总管一定是不忍心他们走上自己的老路,才会收留他们的。

他明明,就是个老好人。

“我也学,我也学。”小胖也忙不迭凑了过来。

沈独杵着下巴问:“学武做什么,找我报仇?”

“不,我只是想让自己再面对同样的困境时,不会无能为力。”他不恨沈独,因为这是屈总管的选择,暗卫的忠诚让他无法背叛自己的主人,所以只能死在沈独手里。

“可以,不过你们要帮我办一件事。”沈独看了一眼两人,话里落下了程玉,程玉也识趣地没有吭声。

屈瑞的死很快就传回了宫里,赵敬光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拉成一个平缓的弧度。

“死了?”

“是,是被十三自己的柳叶刀刺中的。”

十三是屈瑞的代号,也是他真正的名字。

赵敬光一抬手,身后低垂着脑袋的太监立即上前将茶盏递到他手边,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

“谁做的?”

“听说是有人夜袭,伤了御马监的几个人,十三为了保护他们失手被杀。屋内有打斗的痕迹,那人从屋顶上潜入,从十三的正面将柳叶刀刺入心口,武功十分了得。”

也就是说,还不知道是谁做的。

“沈独有什么动静吗?”赵敬光没有怀疑到沈独身上,毕竟,当年断他琵琶骨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

“没有,属下怀疑过沈独,但他一直待在御马监,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黑衣人道。

赵敬光眉毛往下一耷:“这么说,你什么都没查到,朕要你何用。”

他的语气平缓,但黑衣人从中听到了浓浓的不悦,绷紧了身子,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惧意:“属下无能,请主人责罚。”

“咔”一声轻响,是茶盏落在桌子上的声音,黑衣人的心也跟着一顿。

赵敬光想起了孟家,那老家伙可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他儿子吃了那么大的亏,他难道会一声不吭?

“查查孟家,保不齐是那老小子动的手。”

“是。”黑衣人退了出去。

侍立的太监也在赵敬光的示意下退了下去,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孤独的帝王。

赵敬光走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副海晏河清图面前,这是历代帝王的习惯,在书房挂一副海晏河清图,以策帝王勤政爱民,治国严谨,以望国家四海升平,国无幸民。

赵敬光挂的这一副目光落在画面上,里面绵延的山川高耸入云,海波浪涛汹涌,处处透着一股凶悍之气,全无沧海波平,时和岁丰的太平景象。

然而赵敬光却十分满意,因为这是他亲手画的,他亲自拿到的江山。

原本的那一幅图,在他登位的前夜,被他烧了个一干二净。

“父皇啊父皇,你留下的那些个老东西,我会一个个铲除干净。”赵敬光志得意满,一种手握天下的自豪和畅快充斥着他的内心,对着这幅画,突然按捺不住说话的欲望,“你贬斥我狼子野心,不堪大任,可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万里江山,现在就属于我!”

“而你看好的那些儿子,一个个被我踩进泥地里,翻不了身。哦,还有你最喜欢的二皇子,他坟头草也快和你一样高了吧,你不是喜欢他侍奉身旁吗,儿臣送他与你团聚,也算略尽孝心。”

“你把那东西藏得严严实实,让儿臣找了这么多年,你看,儿臣头发都愁白了,不过也没关系,等儿臣把该杀的人都杀了,找不到也无所谓了,就让它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吧。”

赵敬光对着一幅画滔滔不绝,倾吐出自己心中多年的秘密,仿佛那里真的站着前一任老皇帝。

赵敬光神情时而狠绝,时而愤苦,时而癫狂,最后扶着画卷大笑了起来。

一道惊雷劈下,深秋的寒夜里,暴雨突然而至,掩盖了煌煌灯火之下,犹如疯癫的笑声。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沿上噼啪作响,玉贵妃站在窗前,目光看向深沉的夜色,向来容光焕发的容色里夹杂了两分憔悴,雨声里,若隐若现的呜咽声萦绕不散。

秀珠捧了安神茶进来,见玉贵妃在窗边出神,忙上前把窗户关好:“娘娘在想什么呢,裙角被打湿了也不在意。”

玉贵妃这才注意到自己大半裙子都被雨水溅湿了,不在意地笑笑:“旭儿来了吗,让他去陪陪泽儿,说说话。”

“已经派人去请三皇子了,这会儿雨大,路上恐怕要耽搁一阵,娘娘别急,三皇子到了,奴婢立即就引他去和七皇子说话。”

秀珠看着玉贵妃失了娇艳的脸庞,心疼不已。

赵明泽的腿伤得重,夜里常常疼的睡不着,又哭又闹的,止疼的药太医也不让多喝,怕影响骨头生长,玉贵妃连天地陪在一旁,白天黑夜地忙着,一刻也没有歇过。

“娘娘喝口安神茶,早些歇着吧。”

玉贵妃推开秀珠递过来的安神茶,走到美人榻边坐下:“我怎么睡得着,泽儿的腿一天不好,我就一天放心不下。”

秀珠也知道玉贵妃对小儿子有多疼爱,从前就连磕磕碰碰都舍不得,何况是断骨之痛。就连她这个做奴婢的看着七皇子的模样都觉得心疼,更何况是亲生母亲呢。

秀珠劝慰道:“娘娘何不让七皇子知道您已经替他出过气了,免得他这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多难受啊。”

玉贵妃把调查坠马之事交给太子去办,最后得了个不痛不痒的结论,七皇子知道之后,没少为这件事发火。他几次闹着要玉贵妃替他严惩害他坠马的罪魁祸首,让孟家的小少爷也尝尝和他一样的滋味,最好连御马监的那些个奴才也一块处置了。

玉贵妃不肯,他就大发雷霆,连玉贵妃的面都不见,贵妃为了这事没少叹气。

秀珠知道,明面上贵妃娘娘虽然什么都没做,但私下早就派人去处置过了。

“这种事情,还是让泽儿少接触为好。”玉贵妃虽然疼孩子,但在有些事情上,分得十分清楚。

大儿子除了诗书礼射,还要懂得权谋之术,有一颗审时度势玲珑多变的心去面对波云诡谲的宫廷,面对你死我活的帝位之争,所以这些阴私之事,玉贵妃从来不避讳他,也会将手里的人交给他指挥。

而二儿子和小儿子,将来要在哥哥的庇护下过一生,他们不需要太过聪慧敏锐,也不必接触这些血腥黑暗的残酷手段,凭着血脉的联系,做个富足安乐的王爷,逍遥一生。

“娘娘太过多虑了,三皇子对两位弟弟疼爱有加,怎么会因此生嫌隙呢。”秀珠跟在玉贵妃身边多年,明白她这是在担心将来三皇子称帝后会对太过出色的弟弟生出猜忌之心,这才将三人区分对待。

玉贵妃笑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容里带着秀珠看不懂的沧桑:“人心易变,就算是亲生父子也会反目,更别说兄弟了。”她是从那样的事情里经历过来的,太明白帝王的多变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刀戈相向,所以只能尽自己所能地为他们铺好前路。

门突然被推开,夹杂着水汽的冷风吹了进来,殿内一阵灯火摇曳。

赵明旭脱下被雨水浸湿的披风,匆匆向玉贵妃行礼。

“母妃,这么晚了急召儿臣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玉贵妃拿出手帕为他拭去额角的雨水:“也不是什么大事,泽儿在和我闹脾气呢,他向来最听你的话,叫你来陪陪他。”

听闻不是什么大事,赵明旭松了一口气:“母妃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劝劝七弟的。”

“去吧。”玉贵妃看着赵明旭一转身消失在帘子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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